手握托尔金作品的改编权和揣着力量之戒没什么区别：
它们既可以让你飞黄腾达，也可以让你背上永恒的骂名，
而且后者的概率越来越高。
号称世界范围内地位仅次于圣经的原著，
和彼得·杰克逊出色的三部曲，早已形成了难以逾越的巅峰，
即便彼得·杰克逊本人，在翻拍《霍比特人》时也无法延续《指环王》的成功，
说是毁誉参半也不为过。
在《霍比特人》第一部上映近十年后，
亚马逊连续发布了电视剧《指环王：力量之戒》的一系列剧照和先导预告，
毫不意外地收获了争议。
不过，
争议除了对故事改编程度的疑问、经典人物的选角以外，
还延伸到了“政治正确”的范畴。
《指环王：力量之戒》剧照
01 精灵角色的争议
争议首先来自亚马逊起用有色人种演员出演精灵角色，
电视剧《指环王：力量之戒》中，
深肤色的年轻演员伊斯梅尔·克鲁斯·科尔多瓦（Ismael Cruz Cordova）
将扮演剧组原创角色，西尔凡精灵“Arondir”。
许多粉丝对此表示了强烈抗议，
不少负面评论更是直接针对有色人种，
引来“《魔戒》爱好者喜欢种族歧视”的指控。
《指环王：力量之戒》剧照。
剧组起用深肤色的年轻演员伊斯梅尔·克鲁斯·科尔多瓦
扮演剧组原创角色西尔凡精灵“Arondir”，引发粉丝争议。
托尔金故事中的精灵该不该有肤色？
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得搞明白中洲的精灵是怎么来的。
很久很久以前，宇宙的创造者，独一之神，
一如·伊露维塔创造了精灵，他们在中洲世界的东部诞生。
后来，
居住在大陆西部“阿门洲”的众神邀请他们过来一同生活，
可并不是所有精灵都愿意前往，
那些动身的人中，也有不少没熬过漫长的西迁，
分散在了整个中洲大陆上。
精灵有太多部族，名字又多又长又不好记。
我们只需知道，成功到达“阿门洲”的精灵被称为“卡拉昆迪”（光明精灵），
众神亲授他们新锐的生活方式，文明程度比较高；
那些留在大洋东岸，没去面圣的精灵则被称为“墨瑞昆迪”（黑暗精灵），
他们虽然不太开化，但物欲较低，喜爱自然，没被消费主义洗脑。
按照剧组的说法，这位引起争议的新角色“Arondir”属于西尔凡精灵，
在托尔金的设定里，西尔凡精灵又正好属于“黑暗精灵”。
散布在广阔大陆上的“黑暗精灵”，像人类一样产生了各种肤色，
似乎很合理？
较真到这里远没有结束，
在精灵的诞生中，极为重要的一条原则是，
他们的命运和世界是绑定的。
不像人类会被过量的紫外线威胁生命健康，
精灵永恒不朽，疾病和衰老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在设定集性质的《精灵宝钻》中还展现了一些细节：
完成西迁的诺多族精灵被黑暗魔君“米尔寇”夺走了传家宝，
族长费艾诺盛怒之下重返中洲、发动复仇的战争时，
世界上还没有出现太阳和月亮，仅有星辰。
《指环王3：王者无敌》剧照。
《托尔金笔下的精灵往往是长发白肤的形象。
所以，精灵是完全不适用现实世界科学的神奇物种。
托尔金咋创造的他们，他们就一直长啥样。
必须承认，
托老笔下对精灵的外貌早有诸多描写，基本都是长发、面容白皙，
亚马逊版《力量之戒》中深肤色短发精灵的造型是和原著冲突的，
这是众多原著粉丝不满的直接原因。
精灵为什么必须得是长发白人？
托尔金的创作动机之一，就是谱写属于盎格鲁·撒克逊民族的神话，
并且从北欧神话、日耳曼神话和文学中借鉴了大量元素。
尤其是发生在《指环王》三部曲以前，以精灵为历史主角的故事。
某种程度上，中洲故事就是托尔金私人版的北欧神话，
精灵们自然就是长发白肤的。
02 民族的和世界的
就连故事里起正面作用的人类也大多如此。
《魔戒》中的刚铎人、洛汗人，
祖籍都是在精灵宝钻征战时期和精灵关系密切的人类家族，
生得高大健壮、皮肤白皙。
西欧神话的创作背景，中洲的文明程度事实上就有一道从西往东的鄙视链。
因为专搞破坏的“米尔寇”“索伦”总是逃到远离阿门洲的地方建立大本营，
所以相对中洲西方文明而言，
北方、东方和南方的住民总是更容易受到黑暗力量的裹挟。
即便不谈精灵对西方的向往，
在《精灵宝钻》《魔戒》中也常能看到西方人类于东方人类的对立。
“东来者”“黑肤人”“北方山区人类”常以叛徒、敌人的形象出现，
或是凶狠好战，或是愚昧不开化。
稍微积极点的形象，
恐怕就是《魔戒》中为洛汗援军指出捷径的德鲁伊甸人，
虽不开化但心地善良，是一种“高贵的野蛮人”。
《魔戒》中为洛汗援军指出捷径的德鲁伊甸人
因为这些描述，《魔戒》在风靡世界以外，
也一直背负着“种族主义”“西方中心主义”的指控。
托尔金也意识到这种叙事背后的风险。
早在二战爆发前出版《霍比特人》德文时，
托尔金就遭遇过纳粹政策的刁难。
他对此明确表达了不满，
也对第三帝国宣扬的所谓“日耳曼精神文化”很是担忧。
他晚年“对于《魔戒》原型和来源的研究或许会占据一两代学者的精力，
我希望这种事不必发生”的言论，不知道是否和这些经历有关。
要为托尔金作辩护并不费力，
因为居住在西方的精灵和人类中，也产生了大量反派人物。
亚马逊版《力量之戒》聚焦的“第二纪元”时期，
就讲述了努门诺尔人如何从发达文明堕落成黑暗力量索伦的崇拜者，
最终整片大陆被施以天罚毁灭的故事。
同一时期，
精灵族的能工巧匠被索伦蛊惑，
为他铸造了一系列“力量之戒”，成为索伦掌控中土世界的帮凶。
族群间的攻伐和对立从来不是托尔金写作的重点，
它们恰恰是因为拒绝沟通而被黑暗势力刻意利用的悲剧。
故事的主线永远是不同种族如何打破成见，
通力合作，解决危机，完成小我和大家的救赎。
英国作家、语言学家约翰·罗纳德·瑞尔·托尔金
可另一方面，
托尔金对往日不再的哀叹和对古代神秘的想象，
的确和新纳粹主义者的某些主张有重合；
东西方人类的对决是故事和设定使然，
也无法避免被欧美极端保守主义者挪用：
《指环王》三部曲常见于各种“保守主义者观影片单”，
更有极右翼政党用刚铎人冲锋的剧照来宣扬反移民思想——
顺便一提，这让电影主角，“人皇”阿拉贡的扮演者维果·莫滕森颇为不爽。
在为原著辩护的同时，
也要认识到，
虽然民族神话和种族融合都是托尔金作品不可或缺的魅力，
“民族性”和“世界性”这两点多少又有些矛盾，
是当代改编托尔金作品、乃至所有以古代世界为背景的经典奇幻小说必须面临的困难。
当然，反对有色人种出演精灵的人中，
有很多并不是种族主义者，
只是近年来观众看了太多强行塞入少数族裔演员，
却让他们出演蹩脚戏份的影视作品。
很多导演和编剧的做法，
让人感到他们并不理解种族平等的意义，
只是拿来当作某种财富密码，行着低级红高级黑之实。
03 黑精灵能扭转成见吗？
回到《指环王》上，深肤色精灵“Arondir”是个“西尔凡精灵”。
根据托老原著，他们大都生活在“罗瑞恩”和“大绿林”，
也就是电影三部曲中人气配角“绿精灵莱戈拉斯”和“加拉德瑞尔夫人”生活的地区。
正是在亚马逊电视剧中的第二纪元，
莱戈拉斯的祖上和加拉德瑞尔夫人作为文化程度更高的光明精灵，
来到了“西尔凡精灵”聚居的区域执政。
不知是对原著太不了解，还是执意好心办坏事，
亚马逊这般起用少数族裔演员，岂不是扭曲成了高等白人统治不开化的有色人种？
这不得不令人担忧。
《指环王1：护戒使者》剧照
指环王电影三部曲中人气配角“加拉德瑞尔夫人”。
《指环王：力量之戒》的先导预告出来之后，
对深肤色精灵“Arondir”的正面评价多了起来，
演员矫健、灵动的身形扭转了很多人的成见。
同样深肤色的矮人公主一角也收获不少好评，
反而是白肤精灵角色的服化道和被压缩的时间线遭到了更多质疑。
对了，
说到矫健的深肤色精灵，又怎么能不提崔斯特·杜垩登呢？
奇幻作家R.A. 萨尔瓦多笔下的这位黑精灵游侠，
既有传统剑与魔法小说中打怪变强的套路，
又融合了苦情硬汉和少数族裔这些现代特质，
他生于崇拜邪神、崇尚暴力的黑暗精灵社会，
因为坚持性格和认知上的不同观点与本族决裂，
在试图融入人类社会时又常遭遇歧视，
可这些磨难都并没阻止他行侠仗义。
崔斯特是奇幻小说界最有人气的主角之一，遗憾的是迟迟未能影视化。
《Forgotten Realms - The Dark Elf Trilogy Omnibus Volume 1》
《黑暗精灵三部曲 : 第一部：故土》
R. A. Salvatore, Tim Seeley
Devils Due Publishing, 2008-10
西方奇幻作品融入流行文化那么多年，不同肤色的精灵早就出现了。
稍微接触过《魔兽世界》《上古卷轴》这类游戏的人都不会陌生。
《魔兽世界》直接照搬“光明精灵/高等精灵”和“暗夜精灵”的分类，
热爱自然的“暗夜精灵”就是深肤色形象。
《上古卷轴》中不仅有不同肤色的精灵，
其中一支“雪精灵”更是颠覆了大众对精灵美貌的刻板印象。
非洲元素为背景的奇幻小说，去年面世的《龙之怒》就是一部。
巨龙、战士、巫师、战争和阴谋，史诗奇幻该有的元素全都有。
黑人社会加种姓制度的背景设定，
又让《龙之怒》不只是另一版权力的游戏，
作者对少数族裔结构性困境机智尖锐的评述，常在叙事间隙猛然刺出。
《龙之怒》 [加]埃文·温特 著
科幻世界译文版，2021-8-1
曾有“右派写奇幻，左派写科幻”的说法，
不仅因为现代奇幻小说长期以托尔金为标杆，
其他文化背景的作者参与度不高，
或许更因为奇幻小说常见的古代背景难免传统价值观的呼唤情绪。
就算是科幻小说，也有其时代背景和历史局限。
今人遇到的改编问题不再限于“符合原著”，
上升到了价值观冲突也会越来越常见。
托尔金故事中的精灵今天该是什么肤色，
这个问题比想象中更难回答。
也只有深入了解、平和讨论，
才是对原著和当代价值观最大的尊重。
